2016年9月28日 星期三

沉默皆因不得(不敢)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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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香港認為藝術品應該美。你大概會說我迂腐。但即使藝術在「甚麼都可以」的今天, 我認為我們仍然要求藝術品美──只是我們以為自己對美的呈現已經更包容,更具想象力;殊不知,對於所謂美,我們仍然期望已然存在於認知系統的,不會妨礙理 解的,愉悅的,容許觀眾理直氣壯地留在安全區內的。

而對於舞蹈語彙,我們除了追求造成美感的線條,速度,力量,精準之外,有沒有更多?不美的舞蹈是否一種本體的矛盾?動作的意義與其美或否,有甚麼關係?我想透過最近三個演出,包括《回聲摺疊》、《極限重塑》和《第二朵牽牛花》,思考這些問題。

李偉能在《回聲摺疊》探討舞蹈本質與表演性的關係,他的舞蹈論述涉及對再現性(representation)、作者身份(authorship)、觀眾身 份(spectatorship)等方面的懷疑。《回聲摺疊》可喜之處,在於它是香港少見的、從論述出發的作品;雖然現在仍然處於摸索而未到發表的階段, 但從敘事手法看來,李偉能似乎支持藝術品的意義和其呈現語言是不可分割的。若然是這樣的話,使用現有的、被學院和資源擁有者稱頌為美的語彙,對論述的闡 述,有甚麼幫助?

或者李偉能也認同藝術品應該美。而且,如果他有這麼大的一個題目要跟觀眾談,用一種易於溝通的語言可能比較好。遠在 1910年,藝評人Roger Fry已經說:「我們通常把熟悉的稱之為美,因為我們較易掌握其統一性。」但放諸李偉能的藝術論述之前,熟悉的語彙與作品內在本質和敘事推進之間,有了距 離。李偉能要解決的是,要放下多少美,才能讓論述中的真,產生衝擊慣性的力量。在我們的社會,熟悉的語言和藝術消費是共生的動力關係;我們需要多少勇氣, 才能承擔藝術品的醜?

「極限重塑」 巡迴演出
(圖片來源:Unlock Dancing Plaza facebook)
「極限重塑」 巡迴演出
(圖片來源:Unlock Dancing Plaza facebook)

不加鎖舞踊館《極限重塑》是社區演出,場地是地區拳館。我曾經參與計劃的初期討論,據我理解,創作團隊對拳館情有獨鍾,是為愛上了其強大的草根力量;在香港 的利己價值和互聯網溝通的冰冷之中,拳館的粗獷、赤裸,成為引人趨近的溫度、激情,和共同感。在初期討論前後,也就是雨傘運動期間,我曾經三次在佔領區遇 上不加鎖舞踊館藝術總監王榮祿。於是我開始把《極限重塑》幻想為一次不合作運動──與香港主流舞蹈美學不合作的運動。就如世上很多的事情一樣,幻想歸幻 想,現實歸現實。且不談舞蹈與拳館作為環境之間的(缺乏)對話,呈現粗野、不妥協的生命力的竟然是美化了的學院派舞蹈語言。聽說舞者們都因為作品經歷一段 為期不短的體能訓練。身體的觀點在訓練後改變了嗎?觀點和呈現如何扣連?

《極限重塑》是社區演出,從我出席的首場演出所見,觀眾帶着笑容, 沒有任麼挽怨。我憂慮着,這不就像是個政治美學化的陷阱嗎?就如在觀塘海旁舉行藝墟是對原有工廈生態破壞的美學化,或者在深水埗大廈外牆繪畫壁畫是士紳化 摧毀的美學化——為甚麼要用規範的學院身體來展示民間身體的本質?

《第二朵牽牛花》是徐奕婕和沈樂民的合作,從上一個版本出發,由十分鐘加 長至十五分鐘,為9月24日南港島藝術日演出節目之一。我在正式演出當天時間配合不了,所以參觀了綵排。演出場地Mur Nomade負責人Amandine Hervey倒是老實地承認,她固然期望促成舞蹈與畫作對話,但安排舞蹈演出不無宣傳考慮。在商業畫廊的活動中,徐奕婕的藝術選擇,便多了一份對舞蹈的責 任感。

兩年前看罷徐的另一作品《乾花》後,我曾經寫道:「如果想擺脫桎梏,拒絕範式,我們需要檢視自我與範式的關係。當內化了的價值觀是主 體構成的依據時,所謂反抗也不過撒嬌吧。」從個人喜好出發,我認為《第二朵牽牛花》是一個更明確的拒絕手勢。我不知道在正式演出時有沒有發生,但在綵排 時,徐奕婕擺出像「孖人牌剪刀」商標的姿態,像醉漢腳步蹣跚地旋轉,加上嚴嚴地捆在頭上的黑色繩索,她似乎在努力把一般期望下的舞蹈排除於動作之外。如果 我們沒有忘記她以一級榮譽從香港演藝學院畢業,沒有忘記她是2015年「藝術發展獎藝術新秀獎」得主的話,這個拒絕的手勢,更見重量。《第二朵牽牛花》關 懷的是共處的身體之不能溝通,它的動作語彙讓我們思考,在一個建立於謊言之上、拒絕與民對話的政權面前,我們何苦再以形式之美愚弄自己?徐奕婕對如何衝破 形式的桎梏,展示了有建設性的破壞力。

走過屬於他人的年代,身體走進背負更大使命的當代。Hal Foster說:「身體是見證真理的基礎,見證對權力的反抗。」(Thus body is the evidentiary basis of important witnessing to truth, of necessary witnessing against power)。舞蹈的媒介,是人人有之的身體,是人之為人的意識的載體。如果舞蹈需要美,那應該是主體和個性之美,是以動作見證的生存之美。

話時話,我嘅語言係廣東話,我唔會用白話諗嘢,不過我怕你覺得我冇文化,文章寫得唔靚,所以都係用翻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