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由康文署委約/IATC(HK)製作的「2012新視野藝術節」節目導賞。
香港和沈偉算是老朋友了:單是新視野藝術節,沈偉已是第三次參與(之前分別是2006及2009年)。他的作品中的「東方美學展現」讓人津津樂道,是舞蹈與視覺藝術的混合體,當中沈偉對中國人身份及東方哲學的驕傲從構思到呈現均有跡可尋。今年新視野藝術節的閉幕節目,沈偉是否繼續他一貫的創作路向?
「我不知道。」沈偉很直接地說。「今天我才第一次看到場地,我必須親自到過演出場地,感受它,我才知道我想做甚麼。所以現在我不知如何回答這問題。」(筆者按:此訪問日期為2012年6月中,當時沈偉第一次就今年新視野藝術節演出來港視察場地)。話雖如此,沈偉知道他在新作品將會繼續對溝通的思考,也會把作品設計成讓觀眾深度參與的經驗。我於是以沈偉舞蹈藝術於2011年底在紐約的演出Divided/Undivided,作為「觀眾參與」的一個參照:那台作品的觀賞經驗是類近畫廊賞畫多於劇場觀舞的。為什麼要製造主動參與的契機?「我希望打破舞台與觀眾席之間的樊籬。觀眾需要以自己的行動,走進藝術作品中,讓自己被其他觀眾及舞者的能量簇擁著,同時以自己的能量回應;走進演出發生的場地,觀眾便必須與舞者共處相同的空間,這樣他們才可全然地投進演出中,當下感受作品,而不是在座位上以腦袋分析批判。」當我們不再以所謂思考對自己的感覺加以詮釋,我們才可完全體會藝術作品的誠實和純粹,我們才可以找到另一種應對世界的方法。沈偉希望:「很多香港人時常路經香港文化中心。但大多數人是以抽離的心態快步通過一座建築物。如果透過我的創作,讓觀眾帶著走入藝術品的好奇踏進文化中心,會否提醒我們多感受生命中所有看似平平無奇、理所當然的每事每物?」
在把新的觀賞經驗帶來香港的同時,沈偉會否延續他一些比較標誌性的展現手法,如「圓性」(circularity)?「我不會刻意決定會或不會。作品會在創作過程中告訴我。」至於「中國性」,沈偉認為比起創作《春之祭》或《回》的階段,他現在對東方哲思有了更深的體會。「我是中國人,我深深受著我的文化的影響。我的文化讓我有了身份的依歸。即使觀眾未必那麼明顯的看到『圓』,我的思考環繞的是易經、卦爻,環繞人類如何以有限之身連繫無限的時間,環繞偶然性;我在探索人如何以感官──而非理性思考──找到自身在空渺宇宙安身立命的位置。但不要因為我是中國人便期望我的作品看起來『很中國』。也許以前某些作品會有那種傾向,現在我卻很清楚,既然我的文化已經鑄造了今天的我,我的作品自然就是中國的,它表象如何並不會改變它的本質。」
我們的話題轉向了動作。沈偉對動作這舞蹈最基本的溝通工具,有非常根源性的尊重。「動作不應該服從於意思。它自有其信息,但不是我們以理智附加於其上的那種。馬匹在跑,我們看到肌肉以自身節奏在運動,這已是完全的動作之美。動作只是能量在某種速度上傳遞,而舞蹈就是連串的動作,它不必、也不應該承載符合「邏輯」的元素好讓觀眾能組合解碼──那是戲劇或文字的工作。有人說我的作品很抽象,那些人應該是用了腦袋而不是感官去靠攏我的作品。能量本質上就不是信息的載體,強行闡釋只會誤導。」我們是否在都市生活太久、與大自然斷裂了,又太過相信科技,令致我們的感官退化了?沈偉認為,現代人太需要「答案」:「我們覺得不能用言語描述自己的經驗是種失敗,所以在接觸藝術品之後如果不能對那經驗侃侃而談,就會失落、不安。直觀經驗往往是不能用言語表達的,因為文字只是溝通工具的一種,它不可能涵蓋所有感受。你看Mark Rothko的畫,你能看得出一個『意思』出來嗎?我覺得現代人目的性太強了,我們如此需要抓緊讓我們可以合理化自己的行動的「意義」,我們如此缺乏安全感。我們看一個瓶子,就想它能否載水,卻不會欣賞它的形狀。」自工業革命及資本主義思想主導了思潮後,我們已徹底被「沒有目的是反生產的」這價值衡量內化了,然而甚麼是目的,甚麼是生產,我們有問過嗎?
那麼沈偉希望觀眾以怎樣的心情來看他的新作品?「打開感官,關上腦袋,不要問問題,不要找答案。看到藍色,就欣賞它的深湛,聯想到廣袤的天空。以虔誠的心走進體驗,在旅程中不要懷疑和批判。用感官,才可『看』到萬物本質之美。」祝各位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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