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17日 星期日

要有多純粹的眼睛,才可以看Noé Soulier?

2017年的Festival d’Automne à Paris (巴黎秋季藝術節)剛剛於913日開始,開幕週節目除了有來自近年甚受歡迎的英國劇團「Forced Entertainment」的《Real Magic》之外,還有巴黎土生土長的舞蹈家Noé Soulier的《Performing Arts》。

Soulier曾就讀於CNSADConservatoire National Superieur d'art Dramatique Paris)、加拿大l’École Nationale de Ballet du Canada,以及布魯塞爾P.A.R.T.S.等等。Soulier 的作品探索何謂「動作」,而《Performing Arts》則對視覺藝術和表演藝術的界線、「編舞」之為「空間思考」以及「轉瞬即逝」(假如視覺藝術與表演藝術的主要分別是其可保存性的話)的本質提問。

Soulier說:舞者喜歡走進美術館跳舞,那麼是否可以反過來,把美術館放上舞台?Performing Arts》是一次把藝術品在舞台上放置和移除的展示。「演出」的是「扮演」美術館策展及報展專才的一眾男女。他們解開運送藝術品時加予的重重包裝,小心翼翼地放置在舞台上;二、三分鐘後,過程逆轉,藝術品再次被嚴嚴的包裹好,運離舞台。物件在空間有與無的交替、工作人員(表演者)以幾近鏡像逆向重複的動作,構成演出的全部。

以出場的藝術品的來頭和數量看來,Soulier花在前期的設計及聯絡的心血,應該龐大無比。二十件藝術品橫跨不同媒介,有傳統的雕塑、繪畫,亦有裝置、新媒體藝術、錄像等等,創作年份由上世紀50年代到2012年不等,其中包括如Man RayJames DysonDidier MarcelJeroen de Rijke & Willem de Rooij、以及在今年的Münster Skulptur Projekte 甚受歡迎的《On Water》的創作人Ayse Erkmen 的《Netz》(2006)。藝術品由在美術館的靜態展示移送到舞台,在觀眾眼前被逐步佈置,是否令我們對其觀看有所改變?我們不知道,因為在觀眾來得及思考之前,它們已被拆走。轉瞬即逝的不確定性,是存在於不同藝術媒介的本質,還是只在我們的處理方式?

我在《Performing Arts》聽見Soulier向我提問:因為教育或其他原因學習了「藝術媒介分類法」的你,是否仍然有勇氣超越藝術界別的認知框架,讓自己以無知的純然直觀藝術的本質?當你以為來看「舞蹈」時,卻看到一間佈置中的展場,你如何自處?的確,延續巴黎觀眾的傳統,完場時有人大罵,憤然離場。但我實在認為無需討論《Performing Arts》「好不好看」。重要的是,創作人想要掌聲的希冀是否大於他尋找意義的慾望。重複成功,才最不好看。


2017年9月3日 星期日

為自我而舞?為國家服務? 從何想象「舞蹈中的中國身分」

當代中國人身分想,該由哪處想起:族群的,地域的,政治的,文化的?創作當代舞,身分是無法迴避的思考。由身分,到身分的載體——身體,到放置身體的環境——會,理解之、審視之、成之、沈為美學表便是希以肢訴說生為何物的當代舞創人的主命題。

過去十年,中國很富裕,國際影響力大增。然而,經近一世的貧的不安文化大革命對傳統價的破壞,持續不斷的權力鬥爭,等等,令中人趨極度利己主義與此同時,在威權下「棒出頭鳥」這句話幾理,「利」的只能是群中面的「己」在中要建個體身分要面的困和隱的代價,可比其都高年青人建立自以上一代為參照要不接納,要不力求與之割裂。在廣生於1985年的編舞何其沃,青少時期經迪斯可化,是中人以身的早例子廣州與香港除了地域上接近,生活方和語也非相似接收得到香,在網還未流前,文化對於廣人影響深遠。當年的廣年青人從電上見蹈,相約到迪斯可仿,無意的身了那一代人宣割裂的集號。

割裂之後,如何建立?廣東美術學院實驗藝術系學生了一個例子。廣州大學城規劃於20031月正式啟動,廣州市政府逐步把所有大學搬遷到小谷圍島,過程中涉及低價或暴收地,引發居民抗爭。實驗藝術系學生在島上村落中演出,希望引發廣州人對小谷圍島狀況的關注,同對將遭拆卸的舊建築,包承載家的祠,作最後致敬。「如果享改革開放成的一代,以個人物質利益為價值支柱,他們的下一代便走向社會,擁抱集體利益,宣示與上一代決裂、建立屬於新一代身分的決心。」何其沃認同這類表演形式一般會被理解為行為藝術而非舞蹈,但作的他不要求學生們尋求更技性的肢體表達只希千禧後的中國身體。「中國不同藝術媒介的山頭主義很重。要獲得一種媒介圈子的接納,要依循既有的規範。但形式先行的身體表達未必是真實的,覺醒的,自我的。既然很多人仍然認『行為藝術』是沒有限制的,我們何不利用它寬鬆的界線,尋找自覺表達的空間。」

學院教育與身分營造
被譽為「中國舞蹈家的搖籃」北京舞蹈學院,中國舞蹈教育的最高學府,其現舞系和編導系隸屬創意學院與其以技為主的獨學系(如中國古典舞、中國民族民間舞、芭蕾舞、國際標準舞在地位上有不同處理。根據創意學院網站描述,編導系特色為「繼承中國舞蹈文化傳統,強調在中國文化背景下,依照中國文化和審美,建立中國編舞技術,體現中國人的情感,為中國人的情感表達服務。」如果最高學府的教學特色是為中國人的情感表達「服務」,這可算是一種中國舞蹈的身分嗎?蹈在中國傳統忠於公共現實,以描述式表達負崇敬、道教化、族結連等功能。如果學院教育把對藝術的承載溝通要求與美學邏輯混為一談,體「服務」中國人的感表達,它暗示個人體的從性,是演工具多於存的終極本體;它認同的身分由中國(家)文化定義;它的審美標準也是中國(家)的。現時中大學的現代舞系如葛蘭技巧等源於二十世紀初美國的訓練系統葛蘭娒技巧是否有利於中國當代的生存景況的表達,很難說得準,但被建制採納的會漸漸演化為標準。上世紀的西方標準,就如一種經協的社序,在當代藝理應是被挑而非跟的對象。

當代舞的表花八門,但一般著重破除公共現實,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個體的、比公共更細緻的主體實。奉行非形何其沃,以生為編創材料他對比自中、小學時期在中和長大後在外的教育,發現中國的教育含殖入式的絕斷,不鼓考。中國當代舞需要被殖入「服務」嗎?當代舞蹈該如何看待藝術的公共性?


說「技術型的舞蹈,無觸碰廿一世紀的中國人身分」的話,必定是以偏概全的要先探一下中國年青人的身體/身分想象何其沃以「二次元的身體」描的和虛擬的身二元性筆者認「二元」的更可推展至身分建立。身分實實不實在,不太相干被高速都市化逼使的身體、在威權之下扭造作的身、迎強烈生存競爭而被人工美的身、營養過盛協調不佳的獨生兒身體,無法讓肉身接上身分意識比不上網絡上地創的名、樣、人生當數萬人挪動真體,到演觀看數碼虛擬歌「初音未」演唱會時中國人的共言——民間舞更新為這一代的身美學嗎中國舞者要有怎樣的身體質感,才可以做有中國人生的動作?如年青人不再需物理身體現身分的話,的將便會變暗。

原刊台灣《表演藝術》2017年8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