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7日 星期二

觀看《乾花》的方式



原刊《立場新聞》
https://www.thestandnews.com/art/%E8%A7%80%E7%9C%8B-%E4%B9%BE%E8%8A%B1-%E7%9A%84%E6%96%B9%E5%BC%8F/
 
也許本文題為「觀看徐奕婕的方式」會更合適,因為它不會集中討論《乾花》作為舞台作品的種種;但以單一例子說一個人,結果必定以偏蓋全,所以還是以作品為起點好了。

徐奕婕在今年19日發表她的新舞蹈創作,以《乾花》命名,問她概念由來,她說自己身為女性、從事含表演性質的工作,感覺自己「需要年輕、美麗」,於是她開始探索乾花作為一個意像與紅顏老去的關係。如果套用約翰˙伯格(John Berger)在《觀看的方式》(Ways of Seeing)中提出的論點,這位在香港長大的二十代女性如何觀看自己?

先看作品的宣傳圖像:


本圖未能顯示的是配圖的文案:「究竟愛美是女人的天性?還是愛美仍然是男性的『第二性』?」。她提出這問題是否因為意識到自己與男性凝視的關係?照片中的徐奕婕造型無疑是一位花之精靈(elf),令人想起芭比娃娃類玩偶或電玩中的女性,她們代表純潔、美麗、脆弱,必須由男性保護,是男性的英雄感和佔有慾的投射對象。徐的化裝同樣是「清純系」的裸裝色調,她閉上眼睛,大量展示皮膚,以害羞勾引。她沒有以目光迎接凝視,但她面上的微笑讓她以物化的順從成為了男性眼中的美麗──而鮮花,往往是男性對可慾求的女性的形容。

演出舉行的葵青劇院黑盒劇場,觀眾席全部拆掉,中間放置了類似動物園欄柵的紅色裝置,欄柵內是一個透明箱子,人在其中便仿佛藥水中的標本,白色的長條是一幅布,兩端在近天花板處結起來,具類似吊床功能,能承載舞者身體。
(攝影:S.y.Choy

演出從頭到尾,徐奕婕沒有超出欄柵範圍。一開始她把自己倒掛在透明箱內;中段她推倒箱的四壁,衝開了屏障,卻被壓在其中一片之下;末段她站到欄柵之上,在窄面上行走,最後她回到圈內,以胚胎之姿蜷伏在布中。她鼓勵觀眾在場內走動,找尋觀看的角度,但無論我身處甚麼位置,我無法改變與徐的「觀者-被觀者」關係,因為她堅實地讓自己成為接受觀看的客體。在我看的一場,徐沒有直望觀眾,沒有以視線奪回關係中的主導性;她貼身而近乎皮膚色的衣服帶著裸體的暗示,給予觀眾觀看赤裸的權力。我可以主動走進欄柵範圍內,但徐沒有走出去。她沒有主動改變我們以物理位置建立的關係,讓我們掌握與她保持安全距離的決定權,以高高在上的漠然看著她不願以色相自恃的掙扎。

伯格認為:「女性的社會風度說明了她是如何對待自己,以及界定出別人該如何對待她。」「別人眼中的她,取代了她對自己的感覺。」(約翰˙伯格:《觀看的方式》,吳莉君譯[第二版)。麥田出版,20108月,頁5657)如果想擺脫桎梏,拒絕範式,我們需要檢視自我與範式的關係。當內化了的價值觀是主體構成的依據時,所謂反抗也不過撒嬌吧。我不是認為徐奕婕或《乾花》不好,事實上作為被商業影像餵養著長大的一代,她詰問如何在他人的價值中找尋自己,很難得。我想提出的,其實是如果我們要變得更勇敢,在今天的香港,有甚麼力量可以依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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