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3日 星期二

馬里奧•施羅德--建設傳統與當代的對話

原文刊台灣《表演藝術》2015年3月刊
http://par.npac-ntch.org/article/show/1425283569571756


德國萊比錫芭蕾舞團藝術總監
馬里奧•施羅德
讓過去與當下對話

萊比錫芭蕾舞團Leipziger Ballett)是歐洲歷史最悠的芭蕾舞團之一。1960年萊比錫歌劇院全新開幕,附屬劇院的舞團除了承繼演出經典芭蕾舞碼的傳統外,也力求編創全新的現代芭蕾作品。雖然舞團在現代芭蕾創作方面已累積了一定數量的作品,但鑑於它的歷史和強烈的古典形象,加上如海外觀眾的筆者能欣賞到的演出仍然以古典芭蕾為主(筆者居於香港,萊比錫芭蕾舞團上一次在港演出的即為2007年、莫札特的《大彌撒》),所以總是先入為主地把舞團定性為古典、華麗,是傳統的守護者。
但正如藝術總監及首席編舞馬里奧•施羅德Mario Schröder)在訪問中說:「要了解一個人,我們要看盡他發放的所有色彩。」用心看一下,便會發現施羅德實在有著一顆「當代的心」。施羅德科班出身,在德國德累斯頓舞蹈學院」(Palucca Hochschule für Tanz Dresden接受專業舞蹈訓練,擁有恩斯特•布希戲劇學院Hochschule für SchauspielkunstErnst Busch Berlin編舞碩士學位。他即將在四月帶同舞團來台演出,他本人更將世紀當代舞團合作,為該團編創《狂放的蝴蝶》。背靠著悠久的歷史和已然獲得的聲譽,施羅德如何以他的性情和品位,推動舞團和個人的藝術,更深刻地走進當代人的內心?

Q:在2010你成為萊比錫芭蕾舞團藝術總監。能夠在藝術上領導一個有三百年歷史的舞團,實在不簡單!我估計你當時除了感到興奮,應該也覺得任重道遠吧!你可以談談你初任藝術總監的情況嗎?在維爾茨堡劇院及基爾劇院擔任藝術總監的經驗,適用於萊比錫芭蕾舞團嗎?
A:「藝術總監」代表了實質的職責範圍,但我的創作早於在維爾茨堡基爾已經開始。當我還是萊比錫芭蕾舞團首席舞者時,我已經開始蒐集、累積我的藝術養分。與不同的舞者、編舞及客席舞團合作,也給我很多創作上的啟示。在其他城市工作後回到萊比錫,感覺就像回家,好像打開家的那扇門時的心情。
說壓力,又何止我初獲委任的日子!藝術家無時無刻不面對壓力,因為你對舞團和觀眾都責無旁貸啊!

Q萊比錫芭蕾舞團的舞碼包括古典及二十世紀的新古典芭蕾,配合經典的交響樂曲。你接任藝術總監後也繼承這方向。是出於舞團傳統的傳承需要,還是你主動的藝術選擇?
A:音樂對我非常重要,它是我的伴侶、朋友,它令我我生命更豐盛。我自小便生活在音樂中,在德累斯頓舞蹈學院求學時它也從沒離開我。我不會為某段樂章編舞。它必須先於舞蹈觸動我的情緒。至於是古典還是新古典,我不太在意。

Q:到現時為止你已創作了超過八十個作品,數量確實驚人!是甚麼給你靈感?你從甚麼吸取讓你繼續創作的力量?有沒有曾經感到自己被困創作的瓶頸?如何克服?
A:我身邊任何事情都會給我帶來靈感:自己的生活、社會、環境、與朋友閒聊、看一張畫,甚麼都可以。前提是你必須把心靈打開,敏銳地觀察,敏感地體會。
成功的感覺固然好,但生命中會有不好的成功。它會摧毀你,除非你懂得怎樣透過它成長。作為藝術家是一件很美好的事──雖然有時得費吃奶的氣力。

Q:我看過你其中兩個作品的視頻:《卓別林》Chaplin)及《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你透過它們向偉大的表演者致敬吧!你會否發展一個「施羅德致敬系列」?如果你會,哪些人物會榜上有名?
A:這問題不好回答,因為它牽涉到將來。
對我來說,以名人為主題創作芭蕾舞的重要性不是在於作品是否受歡迎,而是這些舞蹈能否呈現這些名人的真實性情。他們有理想,有遠見,也有恐懼。他們不只是曾經存在的故事,他們的思想與今天的社會仍然息息相關,仍然有影響。他們跟大名鼎鼎的梵谷(Vincent van Gogh)一樣,思考「我是誰?」及「我該往哪兒走?」,與作為編舞的我經常思考的命題相同。
我有想過創作關於約翰‧連儂(John Lennon)及梵谷的長篇芭蕾舞劇。二位人物對我有奧妙的吸引力。

Q:我個人很喜歡吉姆•莫里森,所以看到作品視頻時很興奮。短短的錄像,黑暗的能量卻滿瀉。作品由主題、音樂到舞者的表達,都無疑具當代性。德國觀眾反應如何?這作品能代表你的藝術野心嗎?
A《吉姆•莫里森》很成功,意想不到地成功。如果它與野心有關,那麼它揭示了我對「新」音樂的著迷:它是我讓過去與當下溝通的橋樑......

Q:讓我們談談「當代芭蕾」這概念。如果說「當代」的藝術作品反映這一刻的生命景況,那麼產生於數百年前的芭蕾舞語言,能否適切地表達現代人的情感?還是因為我們需要合理化偏離古典芭蕾形式的近代創作,而創造了這個新的分類?其實現代舞或當代舞的訓練,大體上是從芭蕾技巧發展而來的,你認為「當代芭蕾」與「當代舞」本體上的分別是甚麼? 
A:事實上我不太思考這些概念甚麼的。對我來說,當代舞蹈就是以所有記憶為素材,在地、當下地舞。舞蹈呈現就像顏色紛陳的調色盤,每位觀眾對顏色都有不同的喜惡。舞者則必須熟練十八般芭蕾武(舞)藝,才可以在當下盡情地動。芭蕾舞技巧不必等同枷鎖。瑪麗.魏格曼(Mary Wigman)、格萊特.巴路卡(Gret Palucca)、媥娜.包殊(Pina Bausch)、湯姆.舒林(Tom Schilling)等,都是衝破古典芭蕾桎梏的先鋒們。

Q:有謂說:「技巧趕跑了觀眾。」意思是高難度的技巧展現讓觀眾視舞台上發生的為奇觀,從而產生距離感,不會嘗試以自己的生命經驗對應。芭蕾舞的美學建基於通個集體表現的個別技巧成就,現代舞則強調演出者和觀眾各自的個人主體性。觀乎這些分野,「當代芭蕾」這概念該如何實踐?
A:進入萊比錫歌劇院的觀眾一般已作好準備,放開胸懷迎接一個充滿幻想和情感的世界。我的藝術除了能讓人歡快,更要能憾動情緒。我容許我的舞者以自己身體的特色來表達感覺。

Q:「全球化」在本世紀初漫遍世界,它的強大影響亦引起了反資本主義和反新自由主義的思潮。從更根源的角度看,它是一種反對由單一權力核心定義的單一價值系統的思潮。我個人認為,芭蕾舞的美學標準和展現形式也是單一話語權的產物。你認為芭蕾舞走到今天,在社會應該佔甚麼位置?它若要繼續維持在西方高雅藝術的頂端、繼續維持自身對世界的影響力,下一步該怎樣走?
A:我必須面對例如全球化這類外來的影響。我們要面對挑戰,但不可忘記過去。
雖然芭蕾舞近年已經歷很大程度的解放,但很多人對芭蕾舞和芭蕾舞者仍然抱有偏見。他們印象中的芭蕾舞只有穿緊身褲跳《天鵝湖》的男生。我認為相比起其他藝術形式,舞蹈表達感受或景況的潛力更大。舞蹈很特別,它的表達能力很強。正因為如此,舞蹈在西方高雅藝術中佔很重要的位置,也能持續地在全球發揮影響力。

Q:你為「世紀當代舞團」編的《狂放的蝴蝶》是有關你對台灣的印象。台灣有甚麼特別吸引你?你為此作品設計的動作融入了嘻哈舞和功夫元素。可以分享你在處理這些各異的動律和美學原則時的體會嗎?
A:如果我把所有台灣令我印象深刻的人和事放進作品中,這作品大概要演一整星期......
「蝴蝶」是人類的別號。他們必須自由,才可狂放。要了解一個人,我們要看盡他發放的所有色彩。在我們看來,蝴蝶好像四處亂舞,但其實牠們的飛行韻律是有跡可尋的。牠們根據花兒、雨點或風向的啟示,決定飛行路徑。當我細心觀察台灣人、在當地與他們接觸,我便認定蝴蝶最能代表我心中的台灣。我來自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但不用很多時間我對台灣文化已有很深刻、很正面的體會。我認為發現和尊重不同的文化在我的生命中很重要,因為我可以通過這些經驗成長。

Q:去年你親自迎接「冰桶挑戰」,也帶領團員以年輕活力形象參加萊比錫「粉紅鞋日」(Pink Shoe Day)。看到你們與社區人士一起玩得那麼盡興,真令人羨慕!以你們這個形象典雅的舞團,如何與市民、特別是年輕人,建立聯繫?他們會否感到你們遙不可及,存活於他們日常生活之外?
 A 對,確實有些市民感到與舞團毫不相干。但我認為這只是溝通不足的問題。所以在每場演出後,我們都安排與觀眾對談,讓他們可以與我或舞者們聊一下。此外,我們有個名為「在城中房子跳舞」(Dance in the houses of the city)的計劃,讓我們接觸那些不會進入劇院的市民。他們見到我們的舞者時,通常都表現得雀躍。我們認為,這些活動便是溝通,讓我們連結。
事實上,萊比錫芭蕾舞團的舞者來自廿一個國家,所以溝通和接納根本就是我們每天都在做的事!我們的言談舉止都代表著自由、自信和包容。萊比錫這個城市與它的芭蕾舞團的是相生的關係,舞團是社會一份子,社會也影響我們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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