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13日 星期二

「歡快」的劇場?

 TechBox 2024:

Level 66 The Arcade Project
不要被TechBox一字誤導,《街機計劃》並不追求炫耀新科技。在我看來,它更多是創作團隊嘗試在熟悉的科技中尋求新的敍事手法。以燈光為例,我感受到團隊希望建立它為獨立藝術語言的野心。在繼續發揮功能性價值的同時,如何與其他劇場語言並存,拓展閱讀關係?當同樣以光為物料的投影,在平面上重現80年代電玩的pixelized視覺特色時,燈光在空氣中展現出細緻的層次,溫度亦時有變化,彷彿是站在高視點的旁觀者,觀眾在演出期間自以為隨個人意志走動玩樂之際,它冷不防地問:你真的可以嗎?
假如沒有演員,觀眾走入沒有觀看焦點的機械世界的話,作品鼓勵他們的「玩」,能否更深入地觸碰個體的agency?近年有關注以玩樂(play)為藝術媒介的研究,探索玩樂的美學功能如何開拓反理性、反規範的可能性。在藝術家引導下,參與玩樂的人玩到呀媽都唔認得(losing oneself in play),放下自我慣性,新的連結契機因此而生。以目前的設計來說,尤其是明確的表演者身份的存在,卻包容了觀眾留守安全區的惰性。雖然不時有指示要觀眾作出選擇,例如take side,或者一起操縱巨型街機按鈕,不過既然精心鋪排好的演出繼續佔據劇場中心位置,進程也不太受觀眾行為影響,那麼,人與人、與機械、與指令的交流會很輕,保守,安全。
香港人稱打機為打game(要不正確地發音為gam),英文的game意涵比我們所指的遊戲複雜,玩樂之外亦指博弈,講求分析大局的能力。街機世界的對抗較簡單,按照規則一頭裁進去,盯著贏前進,不贏便輸,沒有其他位置,因此沒有懸念,無須猶豫。《街機計劃》的對抗觀也是這種典型的對陣,一男一女各佔長桌一方,男的造型如《Matrix》式的冷酷,女的西裝剪裁突出她的乳溝,二人下棋、打兵乓波、拔河、擲骰,長桌一端的網球球證坐的高椅,令桌子兩旁的觀眾自動成為了敵對的雙方。強調觀眾要玩的創作團隊,選取了怎樣的態度來呈現這作品世界?如果以demonstrate來說,作品與現實世界愈來愈街機化的戰狼走向,的確一定程度的呼應,特別在追隨者的層面,不要問只要跟,感覺很熟悉。但若以commenting,或者因共在的身體經驗而產生的新認知來說,作品提供了怎樣的空間?有不少觀眾表示玩得開心,「歡快」是否這時這地的劇場追求,在創作人和觀眾都應該有話語權的前提下,也許值得討論。

「一齊嚟,咩都唔做」


 「一齊嚟,咩都唔做」舉行的場地Pointsman是藝術展示空間,它的空空如也直接指向「沒有藝術品」的空,相比起銅鑼灣的地鋪的空,對走進來的人來說,語景不盡相同。是以,「咩都唔做」"doing nothing" 是在「沒有物件(objects)」的narrative 基礎上,嘗試啟動 (art) objectlessness與經驗的對話。

策劃者表示不想過份介入對 do nothing的想像,所以沒有定下任何規則:不要求絕對安靜,也不建議收起手機。誠然,不說話、不看社交媒體與咩都唔做之間,沒有等號;不過,幾個坐在一起不交談,專注地看手機的陌生人,是否意識到自己其實並非身處餐廳、商場,甚至美術館?手機年代的objectless 是否有足夠的agency?薩特在La nausee 一書中有提到物件 (les choses):「它們在那裡。獨立的,不言語,不自我保護,包圍著我。」作為存在主義者,當然他要講講自己如何思考物,他的一大段文字讓我想到:做或不做任何事,與我們身邊有沒有物件,是可以分開來考慮的。如果「做啲咩嘢」是確認存在的方法,那麼現在我們面對的問題並非物件的誘惑,而是欠了別人的視線,便懷疑自己的活著。

雖然我不完全認同「一齊嚟,咩都唔做」的執行方式,但很欣賞有人願意低調地做一件與時代真正relevant的事件,be it art or not. 咩都唔做,不論它是決定、妥協、晦氣、策略、休養、娛樂,這想法總在你我心中浮現過、被不同程度地實踐過。對那天的一個小時的喘息空間,我滿懷感謝。

「一齊嚟,咩都唔做」Let's do nothing
22, 23, 29, 30 June 2024, Pointsman, Sai Ying Pun.
Presented by: SOMEH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