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27日 星期日

「簡單」來說、「直接」地講



作為中國男性,面對「三十而立」的傳統要求,「選擇」在個人層面以外加添了人與社會關係的張力。李家祺的作品《mo跳過》(CCDC舞蹈中心香港舞蹈聯盟合辦「真演出」新系列)便是他在這個如何以選擇成全三十而立的語境中產生的。

mo跳過》,直接、抒情。利用燈區把空間串連成一時光之旅,途經下定決心向舞蹈出發的壯烈,邂逅舞蹈之美的心悸;初嚐現實與理想的距離而失望迷惘;到今天決志的《mo跳過》。使用這個聰明的手法,突破場地面積不大的桎梏;把每一段落限制在較小的空間內,可避免自己作為獨舞者過多的體力消耗。筆者亦欣賞沒有視場地中央兩條柱子為障礙,反而把它們融入舞作,與之交流。

兩個箱子組成的道具物質化了的「選擇」。兩個箱子上小下大,裝有滑輪,上層四面鋪上鏡子,可以反照的表情。像獵人接近獵物一樣,起初小心翼翼地靠近它,以身體不同部份接觸它,繞著它跑;隨著音樂愈來愈重,他一躍而上,以上面小箱子支撐腹部令整個身體懸浮著。他終於「凌駕」了他的「獵物」。這是勝利嗎?還是夢想成真卻有腳不著地的不安?這一段音樂、燈光和動作配合得宜,但未有盡用鏡子展現人在選擇過程中不斷進行的內省和自我質疑,鏡子成了反射燈光的裝飾品,而觀眾也只可以留在他者的位置,隔岸觀火。

mo跳過》,直接、抒情。其直接可見於兩個設計簡單卻很能引起觀眾共鳴的段落。一段是建立於典型的「選擇」符號──擲毫。硬幣墜地及滾動的聲音,隨機的路徑,不但主宰的視線和移動方向,更牽引觀眾的情緒,大家都不期然的屏著呼吸,估計著硬幣在哪兒停下,哪一面向上,就如這個硬幣是擲在自己的命運之路上。尾段從三十倒數到零,每個數目配以一個動作,再一面從零數到廿九,一面很慢的坐下,直到他完全坐定,靜止,然後清晰而堅定的吐出「三十」。有序的數目啟動觀眾的內在韻律,而「三十」遲遲未出口的懸置為結尾一刻帶來「終於到達目標」的滿足和驕傲。

「選擇」是複雜的哲學思考,卻也每天與生活緊扣。以真誠表現「選擇」如何緊扣他今天的生活,令觀眾容易投入。的動作和舞美設計略嫌過於簡單;音樂亦風格單一而且未能與動作設計融合;但亦正正是這簡單令他的誠意得到毫無掩飾的傳遞。無可否認反應正面的觀眾中有很多與的背景相仿,經歷相似;加上場地細小,與觀眾接近,情感交流較容易。《mo跳過》抒情,但沒有啟動觀眾對「選擇」作出更深的思考;如何把主要源自友儕的感動帶到一個更大型、結構更複雜的演出,是下一個挑戰。

評論場次:2011910日晚上8時,CCDC舞蹈中心賽馬會小劇場

2011年11月15日 星期二

當那雙燕子飛過牆垣落在舞台上…….

雙燕中場休息時旁邊的友人跟我說:「這跟我想像的很不一。」我本人沒有設任何舞作與畫作之間的互換關係,因為我很主觀地認為這個作品的構思是藝術與商業考慮並重的,所以反而可以平心靜氣的去看梁國城先生「以畫入舞」的切入點。總的來說,我認為是集中處理畫作視覺上的一些特質,為這些凝定的特質加上時間或視覺維度上的幻想延伸。這是一場華美的舞台呈現,但不是另一角度的哲學思考。

冠中先生的八幅畫作:拋了年華百納衣紅影糧倉補網雙燕海風》和《瀑布序構成舞作八個段落。雖然似乎文本互換並非先生這次致敬的手法,但在全方位的舞美配合下(曾文通:佈景;林經堯:錄像設計,莫君傑:服裝;楊子欣:燈光),我們的確看到出色的舞美立體化了畫作的美學符號。其中令筆者印象深刻的是「紅影-紅黑」丶「糧倉-魅力」和「瀑布-背影」三段。舞作「紅影-紅黑」對調了畫作紅影中的顏色關係:畫是紅隱入黑中,舞是紅把黑吞噬。畫作有種遁入淡然的空靈,舞作卻來勢洶洶,兩者通過一種原始的氣勢遙遙呼應。這一段以雙人舞開始,潘翎娟蜷曲伏在台中,紅色投影以她為中心向外漫開,重塑了畫中的(落日);男舞者何超亞是黑,他們的托舉和相互重心傳遞很能表達一種相生的關係,就像畫作中的日落,將在畫布以外的日出一刻逆轉過來。「糧倉-魅力」一段,男群舞充滿大地和生命的氣息,他們搖晃穗狀道具,彷彿活現了畫作厚重的油彩筆觸是如何被塗到畫布上的。到了「瀑布-背影」,白輕紗服裝,女舞者輕輕搖曳,彷彿把畫中瀑布的水流躍於台上。

舞美的確令雙燕生色不少,至於舞蹈本身,「紅影-紅黑」有代舞式的抽象感,雙人舞的設計帶有芭蕾色彩,雖然身韻和動作細節非常中國式。抽象的處理恰當地表現畫作濃厚激烈的色彩意象,群舞者赤裸上身揮舞紅絹的場面更是令的更紅,中一點黑就更具象徵意義。筆者認為若是梁國城要對冠中致敬,「紅影-紅黑」一段最能體現先生致力東西方藝術匯合的努力。
最有驚喜的舞蹈編排是「雙燕-苦戀」竟然是由兩個女舞者演繹。只要約略認識詩詞,都會知道白居易的《警孝詩》:「樑上有雙燕,翩翩雄與雌。啣坭兩椽間,一巢生四兒。」筆者也不例外,每聽見「雙燕」,腦中就會想記這詩。但雖然編舞在題目下了「苦戀」這注腳,卻沒囿於男女雙人舞這典型,而是集中展現燕子的姿態。唐婭與王王瑩瑜身段纖巧,充滿古典優雅氣質,仿如從工筆畫走出來的美女,拗腰控腿等技術展現亦切合了古典舞的美的標準。
整台作品美的細節很多,但彌補不了舞者明顯排練不足的問題。多人犯了專業演員不該犯的失誤:在「糧倉-魅力」一段有舞者轉錯方向;「瀑布-背影」一段舞者相互感應不足,以致不能排成一橫線;在多場群舞都有不整齊的情況。筆者認為比較嚴重的問題是舞者對西方音樂似乎難以掌握,加上現場演奏,排練不足便會有追不上拍子或與音樂缺乏交流的情況出現,這情況,在尾段豎琴複雜的拍子下,尤其明顯。

用三的舞台延伸二維的畫布。畫是凝定的一刻,為它加上動態及時間的維度:飛來牆上的雙燕有什麼動態?魚網是畫中主角,但它的主人是如何讓它躺在沙灘上的?令頑抗的樹低頭的風是怎樣吹的?從單純的畫面出發,加添了故事,本來亦可堪玩味,但他同時設計了「作畫人」的角色,於是觀眾有了合理期望,以為台上的是冠中的視點的延伸。是嗎?於是有了友人那「不是這樣的」的慨嘆。

畫布捕捉的是定格的光影,舞蹈劃過時空,卻瞬間即逝。兩者通過不同的感官在我們腦中烙印,但真正令我們記得的是那的感應。冠中在定格的畫布上以豪邁氣勢展示他的面對人生起落的感懷,舞作雙燕展示的是舞台想像力的包裝,延伸了畫布的故事,卻看不到另一個生命的足印。

評論場次:2011年11月11日,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