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13日 星期五

消失了的《紅樓夢》


那套看了數遍的《紅樓夢》不見了。尋遍書櫃和腦袋,也找不到它的踪影。在我多年沒有觸碰它而突然想起「故人」的時候,它已悄然離開了我。

第一次讀《紅樓夢》,是9歲時從圖書館發現的、由台灣人出版的漫畫版。雖說是漫畫版,情節沒有簡化,細節也沒有刪減,只是有了人臉場景令小孩比較有興味,也更易明白。作為兒童,那時我留心的是那花團錦簇的華麗,劉姥姥初進大觀園的滑稽相,倒不記得這些以外自己有過甚麼感想。我很感激這套漫畫版的製作人們,他們讓我不費吹灰之力便進入了文學寶庫,並令我對此鉅著念念不忘。

第二次看完整套《紅樓夢》是18/19歲之間吧。那時受亦舒女士影響,認為「文藝少女」必須把《紅樓夢》看得滾瓜爛熟才算數。畢竟是在強說愁的年紀,所以對葬花的黛玉,「原應嘆息」的元、應、探、惜春四姊妹,或者穿著猩紅斗篷在雪地裡向父親遙遙一拜的寶玉等這些激烈意像,印象特別深刻;但若說書中情懷,還是理性的解讀多於直觀的共鳴。

多年過去,從頭再讀一遍。讀《紅樓夢》的體驗像年輪般刻在我心上,每隔一段時間重新長一圈,每一圈都是烙印,見證年月流逝。這次我看到的是如賈母、寶釵、王熙鳳這些女人的悲涼。她們過日子的方法縱然不同,面對命運的無奈同樣罄竹難書。賈母與Marquez《百年孤寂》裡的Ursula,是東西方遙遙相對的原型。也許暗地裡她們都期待獲得妙玉的遭遇,來個痛快的了結。

讀完這遍之後,除了偶爾翻翻喜愛的章節,我沒有把《紅樓夢》再完全讀畢。當我想起再向它叩問智慧的時候,它不在了。也許,紅樓一夢,合該如此。

2012年4月12日 星期四

舞蹈香港身份启动深思

原文刊中國藝術報2012年4月9日

2012年香港艺术节的舞蹈节目可算丰富,共有7组演出单位。

香港艺术节的古典芭蕾节目总是被冠以“重头戏”的感觉。今年汉堡芭蕾舞团演出的是《马勒第三交响曲》和《欲望号街车》 ,后者是艺术总监纽迈亚于1983年的创作。纽迈亚以普罗科菲耶夫和舒尼格的音乐,具电影感的空间运用,在叙事的同时集中处理人物的情感状态,以多段双人舞表现人类欲望的多面性;舞者在技巧和情感呈现均出色,整台演出符合大型芭蕾舞团应有的气势。但这毕竟是30年前的创作,原著故事刻画美国南北之间的文化 矛盾、男女权力角力等题材,论述焦点已随着时间而改变,作品在今天的香港演出,除了在剧院内生辉,它未必能发挥艺术作品的天职,就是启发观众对特定命题作 更深入的思考。

  法国里昂歌剧院芭蕾舞团虽然挂着“芭蕾舞团”的名字,舞团偏向现代舞的风格从今年演出的作品就可见一斑:4个作品分别是巴兰钦的《巴洛克协奏 曲》、班杰明·米尔派德的《萨拉班德舞曲》和《漆黑中的一隅》,以及玛吉·马兰的《大赋格》。演出让人对舞团表演有年轻、充满活力的感觉,4个风格各异的 作品亦给予舞者发挥机会,其中由4名男舞者演出的《萨拉班德舞曲》尤为精彩: 4人对巴赫的音乐非常熟悉和投入,自信地与现场音乐互动。编舞班杰明·米尔派德红透当今舞坛,看来不是单纯因为他俊美外型或者与女星娜塔莉·波特曼的罗曼史。

  彻卡奥维的新作《手冢》是本年度艺术节笔者最期待的演出,亦有舞蹈界同侪专程从台北来港欣赏。我会称此舞作为“一顿有关漫画家手冢的满汉全席” 。手冢在彻卡奥维心中的地位必定非常高,以致他觉得要用大量的舞台元素,包括Nitin Sawhney的音乐、日本太鼓、韩国唱腔、现场书法、录像、说话、武术(幸好还有舞蹈) ,来与手冢丰富的哲思对话。但这个缤纷的舞台太挤了,容不下编舞的自我表达和信息。与北京当代芭蕾舞团的《金瓶梅》相似,观众看到的是一台用制作费堆砌而 成的华美舞台展示,虽然这“华美”未至于像张爱玲的名句“爬满了蚤子” ,却不保暖也不舒适。这种失望部分是来自笔者在演出前看了同样是今年艺术节节目的舞蹈电影、 2008年的《零度复数》。电影中彻卡奥维与艾甘·汉不但舞得非常出色,他们对家乡的陌生感和对自我的思考让人动容;不禁令人低迴:彻卡奥维的睿智,是否已被名气和巡回演出的游戏 规则淹没了。

  近年香港艺术节有委约本地年轻艺术家创作作品,亦有不少舞者能以参与艺术节为荣。无可否认香港艺术节可吸引的资源甚丰,但究其原因,可追溯至它 所选择的市场定位策略,就是着重以“高雅”的西方艺术维持香港中产阶层对它的兴趣。这种定位也许令艺术节与社会产生了鸿沟。一个真正有代表性的“艺术节” 应该有独特个性及前瞻性,如果只是留守在安全区内,推介大牌作品,那么当一个更大的资本来源出现时,何以自持?社会不会奋力捍卫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艺术节。 笔者曾在售票处目睹一名伤残年轻人,满脸盼望的在母亲陪同下购票,由于残疾人士优惠每场限一票,母亲无法负担与儿子同往的门票费用,唯有依依不舍地付款 ——相信她不舍的不是那现金,而是与儿子分享快乐的机会。——试想如果他们能够同往,这台演出在他们的生命中将会留下怎样的记忆,产生什么样意义。

 

2012年4月8日 星期日

舊物,再見了。


舊物,再見了。
在消費主義當道的社會,你曾經是我的獄卒,
手握鑰匙,我卻顧盼自毫地自願走進你設下的牢籠
我用你為自己下註腳,向你暫借融入價值觀的假面。
但今天,我要像離開人生觀不再相近的戀人般,
撇下你的手,向前走.

但是,舊書本,我如何與你割捨?你已不再是「它」,你也不只是「他」,你我纏綿繾綣,你中有的我比我記得的我還要多。不想遺忘,因有記憶。

人到底要有多少身外物才足夠?人的記憶不可靠,唯有靠舊物作見證,提醒我們事情有發生過。物件愈堆愈多,成了魑魅魍魉,明澄不再,記得的反而更少。如果舊物只是為了承載我的記憶靈魂我到底又要記住甚麼才足夠?這個「物我兩忘」的循環,令我怠倦不已。

我真正需要記得的,大抵只有父母的聲音、愛人的體溫、嬰兒的笑臉,和天空的湛藍。其他的記憶一如舊物,閒時由它累積,但棄之有時,不要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