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9日 星期一

無手公主西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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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阿褔花劇團(Théâtre des Asphodèles)的作品《鏡子》The Mirror雖然在文化中心劇場上演,但仍保留了那種「撐開帳篷即能演出」的隨意感,估計是對意大利即興喜劇(Commedia dell’arte)的起源的堅持和尊重。個人認為文化中心劇場並未能配合演出的特性,不過場地的選擇除藝術考慮以外,還有很多紛沓因素,在這不贅。

故事簡單如童話:中國公主帶同奴僕猴子,飄洋過海去法國探望兒時玩伴-伯爵夫人。夫人家中有一名貌似愚鈍的僕人,和一面能照見人內心的鏡子。公主希望是次探望能令二人(及兩國)重拾昔日情誼。四人在夫人家中,被鏡子無情地道出心中的渴望、恐懼、以及不為自知或人知的一面。後來猴子帶領眾人走入鏡中世界,學會面對自己,他們之間的小磨擦也得以悉數平息。

這麼簡單的情節,背後思考卻殊不膚淺。故事設定在1638年的法國,而非童話的「從前有個公主」那種模稜兩可。1638年是路易十四出生之年。路易十四熱愛藝術,在位期間慷慨支援藝術發展,梵爾賽宮、羅浮宮、芭蕾舞,到今天仍是法國人引以為榮的人文質素標誌。故事人物是兩對平衡而互相參照的設計:兩位女主人,兩名從僕。用中國戲曲的說法,是兩旦兩丑。編劇及導演盧卡‧弗朗西斯(Luca Franceschi)聰明的橋段設計,合理化多種演出形式在舞台並置:公主來自中國,她的穿戴、走路、說話方式,當然可以是中國戲曲式的;在意大利即興喜劇的人物典型多是有勇無謀、為人笑柄的低下階層,正好用於西方從僕身上;破解妖鏡的咀咒,需要半人半獸、身懷武術功架的猴子。

把不同的藝術形式(特別是所謂東、西方的)融合是個大題目,不斷有人嘗試,但成功例子不能說很多。《鏡子》場刊內提到,「阿褔花劇團….尋找不同文化、性別、國度與年代之間的聯繫」,我相信劇團在表演形式的選擇及以並置代替融合,已達到了「聯繫」,也完整保留了各種表演形式的形態。並置讓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看到,對某些美感的追求其實是跨民族相通的。例如中文和法文發音都有大量開尾或元音尾韻母,具節奏感,適合唱誦;例如中西方的丑角都以誇張、重複、令人發噱的演出製造荒謬感;而不論以甚麼藝術形式表達,我們同為人類,都會懷疑,恐懼,懦弱,因而陷入不幸的人際關係。是次演出版本的故事情節主要以話語交代,而「扮演」鏡子的投影更是個旁述者般把角色的心理以說話描繪。如果作品中台詞能減少,以形體動作交流,回歸身體作為人類基本共通的表現工具,相信更能凸顯不同文化的可跨越性。

主辦單位定位《鏡子》為適合小孩觀賞的節目。值得鼓勵的是導演沒有設定道德觀點灌輸給小孩。以這劇本,要指定哪個是壞人、哪件是錯失,大抵不難。但導演只是呈現了我們都會有的弱點,而他的訊息是「面對,超越」。我想我們以青少年為創作對象時,需要有信心他們會衡量,也要尊重他們的見解。畢竟純粹的藝術不應背負教化的角色,藝術只是讓觀眾在更多的生命可能性中選擇自己的存在取向。

作品中有一句「西方」幽了「東方」一默的台詞:法國僕人一直稱穿著長長水袖的中國訪客為「沒有手的公主」。在我們眼中的婉約含蓄,成了他人眼中的若有所欠。所謂東西差異,也許不過就是有否換個角度看而已。

評論場次:201466日晚上8時,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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