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7日 星期四

我們都在走那嚮往擁有失去尋找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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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那麼一些人,面上整天帶著淺淺的微笑。他們笑,因為對人生不是看得很少,便是看得很多。有些人,在微笑的臉轉別過頭的一剎,流露了丁點兒的苦澀,這些人對人生看得很多,想得更多。如果「不加鎖舞踊館」是一個人,他大概也是這一類。

不加鎖舞踊館即將巡演舊作「失物待領」,2010年王榮祿與導演陳志樺聯合創作這作品時,是否已預見想到數年下來,他將會堅持探討這個大命題:有甚麼能證明我們的存在?是擁有?是失去?是2013年的作品「牆44」中的回憶與遺忘?是2014年作品「游戈蒼芎」中腳不著地的浮游?他一直在問,因為他沒有找到答案,也可能他不甘於接受似是而非的含混。而雖然他一直問,但他沒有忘記微笑。

用笑聲引發嚴肅思考,是「不加鎖」作品的特色。「失物待領」的故事和角色設定採用簡單的童話結構:時間在1950/60年代的一個不知名的地方,一火車站設有失物待領處。負責的年輕員工深感工作沉悶,有時為找樂子會刁難一下來尋失物的乘客,要他們證明自己是物件主人。作品八個段落夾雜不同調子,美學形式在輕盈與沉重之間往還,微笑的臉偶爾閃過一抹陰霾。王榮祿舞蹈語言的特色,往往展現在逗趣的部分,他不追求一般意義上的舞蹈美,反而著重動作的生活感,像這作品中抖動的動作母題(motif)沿自都市人在地鐵中呆板站立時身體隨列車行進晃盪,是當下的現代舞蹈語言。另一例子是兩位女舞者以四肢支撐成為倒V形,以屁股為支點撐起俯臥在她們身上的兩名男舞者。王從來不拘泥於舞者性別在舞台上的功能,他的語言設計透現他對自身與社會角色的思考。

東西不見了,如何證明曾經擁有?用記憶嗎?記得的是物件本身,還是與它的情感糾結?老人家遺失假牙,他記得的是年輕時自己仿如弗拉明戈舞者的生存熱情;女子遺失了情書,她記得的是總是無法捉緊、總是令她低迥「假如、不過、或許、就算」的愛情;少女遺失了呼拉圈,她記得的是自己靈巧舞動、物我為一的自由。還有可以變出一切的魔術師,卻無法變出已失去的。舞者與物件共舞,向年輕員工說自己的故事,以證其物主資格。看不加鎖的作品必須留意數量繁多的小道具,它們都是訊息的使者,符號的意義卻在於弦外之音。

帶著希望到失物待領處尋找,若然找不到,如何處理再度失落之情?如何坦誠接受失去?這不是一個深奧的哲學命題,卻是人生每天面對的抉擇。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不管你是活得多平凡、多不起眼的一個人,都無法避免。生命是一次不斷失去的過程:成長為失去時間,工作為失去自由,愛人為失去自己。活在嚮往和遺失之間,失去為了反證存在,永恆卻只存在於失去中。直到我們捨得那天,才不會再失去。

香港在回歸之後失去了殖民年代理所當然的安穩,我們不可以再矇著眼在他人的本土上追求物質的豐腴,香港也不再是亞洲的文化經濟大哥,我們在失物待領處探問生於斯的意義,但本不屬於我們的就成不了失物。藝術作品必須放置於它誕生年代的社會語境去了解欣賞,「失物待領」放諸現代的香港,處處流露對社會在地的關懷。演出音樂包括香港歌手徐小鳳1977年家喻戶曉作品「大亨」,舞者反覆唱著歌詞一句「何必呢」,彷彿創作人對角色們悲憫的勸說。筆者一直認為「不加鎖舞踊館」擁有輪廓鮮明的香港性格,希望透過今次巡演,外地觀眾能一窺香港舞蹈創作面貌之一種。「失物待領」將於81920日在北京國家大劇院小劇場演出,為「中國青年舞蹈家展演計劃-舞蹈12天」演出單位之一。之後作品今年內在澳門、廣州和香港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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