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仍然必須帶口罩的某天,在一個私人聚會看過陳巧真拍的板間房紀實錄像,聽她分享住進拍攝地點的經驗,印象很深,至今未忘。當時她尚未確定如何展示。終於,2024年5月,在WMA委託計劃「家」之中再次見面。經過精心挑選和剪輯的錄像,少了情節,敍事力量卻更強。
在極有限的居住空間內,住客移動的方式大概也像踱步一一樓底高度不容成人站立的除外。踱步也是生存狀態的寫照:既不趨向目的地,也不回到原點;無所事事踱步,滿懷心事也踱步。在惡劣的環境中踱步,不屈從,也不呼天搶地,只求不過度消耗能量地與無盡頭的貧窮共存。某天突然消失了的誰,不過是在土地比生命昂貴的城市,以最極致的方式一一死亡一一「上樓」去了。
展覽空間全黑,陳撰寫的文本首句「黑色開始了」,是窗戶被木板阻擋的室內、有污漬的共用厠所、還是電力不足的樓梯?陳的錄像,彷彿把燈光照向那些被黑遮掩的面孔。潦倒地生活在社會視線之外的他們,頑強地要活得像個人:抽一口沒有癮的煙,去免入場費的海洋公園看魚,因為雛燕的鳴叫而雀躍,在板間的牆上貼一幅窗外風景的海報。陳不願意站在他者的距離用鏡頭「引起關注」,她走進住客之中,用同一群體的視點,看看人何以變得如此卑賤,而卑賤者賴以活下去的,還可以有甚麼。
香港的尺土比寸金貴已不再是本土特色了。在極度貧富懸殊、土地屯積、以及政府角色收縮的情況下,全球大城市的惡劣居所及無家者問題日益嚴重,低下階層和移民人口,是新自由主義擴張的最大受害者。放任問題惡化的發達國家政府,是無力還是無意處理?最近有報導指巴黎市政府為了粉飾市容,迎接奧運旅客,出動大量警力驅趕露宿者;比德國人均收入高三倍的盧森堡,貧窮人口竟佔20%,政府只是在近三數年才開始興建資助房屋。為求片瓦,不斷下調尊嚴底線的人們,與財富之塔愈建愈高的極少數之間,是連想像跨越也不敢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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