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藝與藝術分家,並不是藝術形式發展的必然結果,它受社會階層分配、價值思維改變、藝術市場興起等等的非藝術因素影響。我們今天所說的「藝術家」,大約二百年前才在西方逃離滿足贊助者品味的藩籬,他得到的助力來自藝術品的買賣。在中國傳統的士農工商觀念下,孰工藝孰藝術,是工巧也是社會地位的事。一百年前杜尚用現成之物挑戰特定的藝術界狀況,再下來,機械複製,攝影,反再現,以成交價定高下......藝術在複雜的當代世界摸索着前進,工藝只能像個影子跟隨。
全球化和同質化到令人沉悶。權力集中在愈來愈少數人手上。全球出現的工藝、特別是傳統工藝,學習潮,權充卑微的掙扎。最怕工藝潮迅速被挪用為「文化保育」包裝的消費推廣,雞精餐式的學習班,進一步摧毀工藝的意義。
我認為,從工藝成為藝術,是一次問「道」之旅。人發展工藝處理生活,在製造物件的重複身體活動中,建立生存的感覺。回到與身體不可分割的工藝,回到只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的身體,以工作中的身體確認存在,以手造之物讓生命智慧跨世代流轉。工藝在功能價值之上更承戴了造者的意念,它獲得了政治性,它,走向藝術。
三位藝術家:德籍編舞凱蒂亞.恩格(Katia Engel),印尼面具雕刻師奇.龐洛.威冠勞(Ki Pono Wiguno),連同舞者阿里.艾珊迪(Ari Ersandi),創作《由削木開始》時,應該把以上的都想過了。感動於創作者的關懷的同時,應該如何思考作品呈現?
演出的主要構成是削木工作過程的錄音,以及艾珊迪的現場舞蹈。削木錄音充滿畫面,時而夾雜人聲,富有生活感覺;舞蹈動作設計質樸,舞者以厚實的下沉力量重複動作短句,讓生命能量在觀眾眼前累積。削木錄音雖然沒有影像,豐富的細節卻已足以充實舞台空間;舞者身體在其中,要不被吸收了,要不成為了描述者。聲音暗示手部動作的來回往復,時間在冥想式的節奏中休止;舞者直線直角的移動路線卻明確地與時間空間扣連。二者的並置既不和諧,也不異質,生不出美感。不時與聲音和舞蹈同時出現的,是西方思想巨擘如Arendt,Levi-Strauss,Engels 等人的語錄投影。他們鞭辟入里的名言,讓我彷彿自在遊倘在海洋中的當兒,獲告知魚類品種如何多樣化或者游泳對健康有多重要。在大道理之下,當下的感受變得很渺小。
演出從威冠勞抱着一段原木歌唱開始,他唱完後便坐在觀眾席,旁觀演出進行,到最後十來分鐘他回到舞台中心,雕刻面具。如果這設計為了肯定工藝的中心性,為甚麼之前要播錄音而不讓雕刻過程完整呈現?為甚麼要「因為時間關係已預先雕好了半個面具」?面具於印尼文化的重量,更不是一般的削木可比。編舞只把工藝作短時間的示範式表演,是否一種矛盾:縱使誠心誠意追溯工藝價值,對其於「藝術」舞台上的合理性,仍然信心不足?
《由削木開始》
觀賞場次:2019年3月12日
地點:葵青劇院黑盒劇場
https://thestandnews.com/art/%E7%94%B1%E5%89%8A%E6%9C%A8%E9%96%8B%E5%A7%8B-%E5%B7%A5%E8%97%9D%E8%88%87%E8%97%9D%E8%A1%93%E6%9C%89%E4%BD%95%E5%88%86%E5%88%A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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