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榮祿說「牆44」第一章是個女兒尋父的故事,是三部曲的上集。女兒在五個住著不同租客的大廈單位尋找父親失蹤原因的蛛絲馬跡。這個父親的曾經存在,由廣播劇和不時叫嚷著的電話機暗示著。
在我看來,用一個角色貫串,是一種劇場手法。「牆44」要說的不是這個消失的人,而是「消失」本身。消失是個辨證的概念,物事必須在我們的認知中存在過,才有消失的能力。時間是綿延不斷的;回憶也是。只要回憶能夠保存,便沒有真正的消失,萬象總會以相似或不同的面貌輪迴。
我們應該如何看待消失?像第一場中,演員大費周章地、動用整個身軀抹去脆弱地粘附在黑板上的粉筆字?還是關上窗,拒絕承認街外風景存在,讓它消失?
觀眾在演出的一個半小時中,在富德樓各層上下穿梭,五個演出場地,次第滲透出上世紀六十到八十年代的感覺。藝術表現需要載體,王榮祿和陳志樺選擇重現這段時間的特色可能與他們的成長有關,但志不在懷舊。他們帶領觀眾走一段時光隧道,觀眾生命中的真實時間,在演員於模擬已消失的年月中演出的當下,消失。好不容易回到現在,「現在」卻是盲的。
真正消失的處身在藝術家向我們所呈現以外的,是畫外音。
消失的還有熟悉的邏輯。似有還無的交談;錯置的對話:向茶餐廳點菜卻是由對方先來電;用陳百強反吸毒的「摘星」作為背景音樂濫「藥」──萬金油;陳敏兒在餅乾罐發現完整的餅乾塊時會嚇得大叫;為死屍拍照,為已消失的製造永遠存在的假象。
要突顯消失的空,就要有意像紛陳的滿。沉迷練習「玉女心經」的男住客用叮噹的法寶「記憶面包」將知識囫圇吞棗,之後用「存在主義」一書殺死拳手;攝影師口袋中的瑞士糖和「飼養」在魚缸中的菜刀;游戈於賭徒和怨婦之間的女人,在室內撐開從冰箱取出的傘遮擋不會下的雨;同居男女充滿性暴力意味的糾結,在八十年代色彩繽紛的表面下,原始的不安在騷動。觀眾在上落之際在梯間會遇上莫穎詩,她彷彿古代悲劇中的小丑,用慧黠的眼睛看著你。
王榮祿、陳志樺、陳敏兒已多次合作,漸見純熟。消失了一段時間的UNLOCK風格重現:市井的生命感覺,隨意,強悍,具滲透力。
環境舞蹈與環境發生的關係除了是物理性的,還要考慮建築物本身歷史和環境周遭的文化脈絡。富德樓是由支持藝術發展的業主捐出的物業,由一基金會管理,為有需要的藝術家在市區提供租金低廉的工作室。雖然「牆44」本身並無回應這種對藝術發展尊重的精神,借出單位的租戶卻已就此身體力行:觀乎單位為演出而重新佈置的程度,各人大概騰出了一星期在內工作的時間讓節目得以進行吧!而設計師在場地佈置上亦呼應單位原來的用途,如「艺鵠」大量的書籍、「影意志」的長條菲林裝飾等。
消失理應是主動的,但在今天「被消失」也見怪不怪。如果今次「牆44」的觀賞過程由觀眾自由選擇次序而非如參加旅行團般走指定路線,我們將更能體會「消失」是一次唯心的覺醒,只有主動認知,物事才會有存在或不在的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