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3日 星期日

擺盪在「現代」和「當代」之間 — 一九八九至迄今的中國當代舞蹈發展

「中國當代舞」一詞可以有兩個閱讀方法:一是指在西方「現代舞」技術框架中,注入中國生活內容;二是以當代中國身體感覺為原材料而建立的舞蹈語彙。有舞蹈歷史研究者認為,中國現代舞始於1930年代的吳曉邦,也有人認為是1992年成立的「廣東現代舞團」。不同的倡議正好例證了所謂「當代」:關乎它相對於哪一個歷史時段,形式如何被理解,有沒有入建制的意圖等。本文則以獨立舞者在約三十年前開始發表創作切入「中國當代舞」討論。

1989-2000
80年代中國的改革開放,令西用經濟打,直視「神秘」的大國的社會面貌。1989年的「六四事件」卻令西方發現,中國把政治和經濟分得一清二楚。西方要窺見中國生存景況,可能要透過藝術。1989年,文慧從北京舞蹈學院畢業,時值北京快速發展成中國的實驗藝術中心;19921994年存在於北京大山庄的「北東村」出了一些以激行為藝、後來在國術界爭得一席位的藝術家,如張洹、馬六明等。中從群中分裂出,力求變自主的存。背負這個喧囂背景、擁自身強大能量的文慧,吸了在90年代在美國認識到的現代舞表現方法之後,迅速受到歐洲如比利時等地的藝術節總監青睞。中國獨立現代舞舞蹈家開始了繞過中國舞蹈建制、直接走上西方舞台的階段。

昆明人小珂比文慧出道稍遲,同樣獲得外國強力注視。小珂2002年起以上海為基地,進行跨媒體創作,數年內在歐洲打出名堂。與文慧一樣,小珂自小接受民族舞訓練,二人都有意地藉着與過去的舞蹈割裂來建築今天的舞蹈語彙,以舞蹈反舞蹈,令曾經受規訓的身體與自我意識重建關係。在這個意義上,文慧和小珂實踐的,是蘊涵現代主義思想的中國當代舞。

1992年香港人曹誠淵成立「廣東現代舞團」, 1999年在北京首辦「現代舞周」, 2004年移師到廣州,成為「廣舞蹈節」並舉行至今。曹誠淵引入中國的,是美國式的現代舞。「現代舞團」和「現代舞周」讓國內(特別是)年青舞者親歷此一舞蹈形式,為他們的舞蹈想象提供了觀摩和試煉機會。香港城市當代舞蹈團中國舞蹈發展主管張月娥,多年來主理廣州和北京舞蹈周,她認為,舞蹈周是「年青人的目標。他們可以每年來參加,年復一年的機會推動了創作慾望,成為前進的動力。」

2001-2012
鋪墊了十年,現代舞於千禧後在中國發展速度加快。

此一時期中國經濟發展之快無須贅述。而,20012012年間,中國人經了深深地滲入到生根本的幾件大事:2003年廣省政非典型肺炎疫情引致大規模爆發;2006年上海市委書記陳良宇因嚴重貪污被免去職務;2008年汶川地震揭發的豆渣建築物違規;2008年影響全國嬰的毒奶粉事件;2008年北運,宣示中在世的影響力;持續的疆獨抗爭及鎮壓等。中國城年青人一方面享受富足生活,一方面目睹道德殘廢的社會之卑劣。

在舞蹈方面,當代舞沒有分享經濟獲益,國家未有藝術資源可供申請,接受代舞演出的劇院不多,劃仍在發展中。部份當代舞創作人尋以較自的方使或民舞技巧,亦有一部分感到傳與生的距離,意識到他們需要背向一般理解的舞語言。工餘在非劇或公共空間,與志同道合一起創的當代舞者,在意念、語彙和形式上都比自由演出無償,更可以隨心的「玩」。

如果說文慧、小珂的文顯,在這十年冒的「陶身體劇場」建立在當代生活體驗之上的語言,吸引了外國製作人注意;加上一直為舞團奔的「乒乓策劃」,「陶」跑過了眾歐洲舞蹈節。不過像「陶」這樣的例子還是很少的,一來需那種程的原創性二來中國的創意製作人很缺

筆者傾向稱此期間的舞蹈創作為「當代舞」,因為作品沒有共通的語彙框架,雖然水準落差很大,但是表達方式的自由度也很高。這一階段的舞蹈語彙有着明顯的從傳統舞劇向着當代表達摸索的痕跡以高技巧肢敘事,身體是暗喻的metaphorical)多於本體的(ontological)。

2014年後
2003起,中國進行文化體制改革,演藝團體企業化,至2014年大致完成。雖然說「企業化」,但不是所有藝團都能夠自力更生同年政府開始發放「文化部國家藝術基金」「扶青計劃」由中央提供資源,透過中國舞蹈家協會分發,每個現代舞製最高資助額是二十萬人民幣。在中央之外,地方政府也陸續推出藝術資助誠然在基現代舞需要與其他舞蹈製作競爭,不論在應對基金「重點資助以中國夢為主題的原創劇碼和作品」或票房成就方面,都難以比擬獲大額資助的《青衣》(王亞彬)或《幻茶謎經》(趙梁)等,但中國已成藝術資源申請制度卻是不爭的事實。為加強軟外交,文部設有提旅費的交流基可供申

現時中節數量多,得一個成功例子,便會引發多間劇院或機仿傚,例如「多彩貴節」之下的現代舞節,由省政持;西溪藝的藝節、西安絲之路藝節、北9劇場New Dance Festival等等。舞者在國內演多了,去國雖然仍很有吸引力,但畢竟機有限,而且在欠缺製作人的情況下,獨立舞者/小舞團未必有足夠的溝通和行政能力促成國外演出。

張月娥表示,近年大力發產業。和藝化,令國內地產商願意接受投地條的文化設施面比例,所劇場很多。在較大城市,新劇如雨後春筍,它們亟需填充填滿空檔期但張月娥聲言未見有藝得益。例者傾的武漢漢秀劇場模,商上營運成功,但藝水平強差人意。廣太古匯劇多年,未有投入使用。當中也有在藝術上進取的,例如上國際舞心,是參考歐洲劇院制模式,計劃集培育駐場舞蹈家。但整體來說,手持資的人沒文化願景,只在乎短期利益。

追蹤曾經參加北京和廣東現代舞周的部分編舞,包汪圓清、、陳功等發現他們仍然留在舞蹈圈子,多以教舞維生,或偶有創作,但在數量和藝術水平上未有重大突破。近年幾個大型項目,包Sleep No More》、韶山《中國出了個毛澤東》、漢秀、主題公園等,吸納了大舞者。似乎中國獨立舞蹈也即經歷由沒有社資源而培的狠勁,走向在資源庇蔭下的稍息,數年來較為人熟悉的也只有古佳妮、楊朕、謝欣。

結語
2017年,我們又回到了「現代舞」還「當代舞」的討論。到了陶/古這一代,中國已發展出比自信的當代肢言。頻繁的公共空間演出,也令舞蹈和社會產生緊聯繫。但愈多人追隨它愈趨向「現代舞」的建制——在學院的技巧規劃上,在資源分配上。大資助對演出內容和形式的審批準則,亦會影語彙編碼的方向張月娥稱到目前為止,中國藝術資源支製作,沒有長期的行政資助,編舞就算懷抱遠景也未必有能力實行。一般大學都有舞蹈系,但水平差很大,學生畢業後假如成功考入傳統或商舞團,就可確保三、五年的安穩生活,不必搞甚麼創作。所以,從眼前情況來看,舞者生活不成問題,想創作可創作,想出國可出國,但只是見一步走一步,長遠願景不詳。中國如一步發展屬於時代、屬於個人、忠於生存景況和身體感覺的「當代舞」,要看創作人的決心和毅力。


原刊台灣《表演藝術》2017年8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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