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人們懼怕相機,怕靈魂被快門奪去,生命變成印在底片上的平面圖像。
今天,他們懼怕的,仿佛成了事實。
非因相機真的有奪去靈魂的功能,而是看照片的不再尋找影像以外的真實。被奪去靈魂的,可能是拍攝者。
商業戰、媒體霸權、以鏡頭代替眼睛的現代人,三位一體地為影像的泛濫成災推波助瀾。
當波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宣稱1991年的波斯灣戰爭沒有真正發生時,我們鉗口結舌,難以接受卻無法理直氣壯地反證他在說謊,因為我們所知的「戰爭」,不過是從媒體消費得來影像。拍攝對象的內容被抽空,成為政治訊息、霸權價值的符號。伴隨他的警世之言發展的,卻是廿三年後的2014年,全球78%的都市人口,透過一片玻璃或塑膠,閱讀透過圖像再現的世界,視之為理解。我們的現實,存於電腦內。2015年11月巴黎發生恐怖襲擊之後,臉書上有一撮人詰難人們沒有同樣關心其他受到恐襲的地方,有人認為,這要歸咎於媒體的選擇性報導。我們對媒體的戒心大大提高之際,是否也要警覺自己的被動性?
《國家地理雜誌》(National Geographic)在「走到世界每一個角落」的糖衣之下,宣傳西方價值觀,向那些可能連護照也沒有、深陷在沙發中的美國人,呈現以自命高人一等的視角拍攝的照片,滿足他們「我很了解世界所以我有權認為美國比其他地方好所以你們應該跟隨美國價值」的慾望。影像中的主體降格為成就他人的符號客體。然後,每年大量旅客,跑到符號化的地點拍照,借助符號之既有價值引導觀者詮釋自己的舉動,讓圖像的再現生生不息地再現。
「真人騷」的「真情流露」,是指向我們的消費欲的精密設計,為了讓我們相信「真實」可以被呈現,這張「真情」菜單越來越長、越來越考究:除了歡笑痛哭、勾心鬥角、超越極限,最好來個走入蠻荒,命懸一線,《Into the Wild》大概成了參考範本。真人騷設定世人組合的樣板要求,「他人」是一個又一個集的模糊組件,沒有主體,沒有靈魂。
「真人騷」的「真情流露」,是指向我們的消費欲的精密設計,為了讓我們相信「真實」可以被呈現,這張「真情」菜單越來越長、越來越考究:除了歡笑痛哭、勾心鬥角、超越極限,最好來個走入蠻荒,命懸一線,《Into the Wild》大概成了參考範本。真人騷設定世人組合的樣板要求,「他人」是一個又一個集的模糊組件,沒有主體,沒有靈魂。
今天的商業戰爭,是利用影像、包裝、展示進行的文化戰。平面化、符號化的影像,多麼符合資本社會的操作方式:容易整理和控制,配合大批量生產,用完即棄再消費。消費社會的每一個生活層面,都是影像企圖征服的領域。平面化、符號化的影像,多麼包容二元對立的價值觀,非新即舊,舊之即棄,才不會抗拒消費的快感。平面化、符號化的影像,多麼配合我們以歧視合理化對陌生人的恐懼。
文化是我們理解世界、決定自己生活方式的基礎。當影像把本質不斷游移的文化定格,我們對文化的理解將越來越單一,我們的生活方式更一致,對與自己不同的,將會更激烈地反對。當媒體的控制權與文化的詮釋權漸漸二為一體,我們可能會相信這世界存在一套凌駕一切的標準。2002年3月11日,麥加第三十一女子中學發生火災,學生們慌忙逃命,卻被在場的警察趕回校舍之內,原因是她們沒有穿上「正確的伊斯蘭服裝」。十五名學生在該場火災中喪生。
今天,我們拍攝影像、傳播影像、消費影像,資本家、媒體、消費者,誰也不能隔著玻璃或塑膠之岸,觀看責任之火。靈魂在消費社會瑟縮一角,無法善賈而沽,既因它的存在不是為了某一個價錢。它本身就是終極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