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2日 星期一

《反反覆覆》 - 反覆了什麼?

(原載於「舞蹈手扎」2010年6月號)


Y Space多空間15周年節目之一,是與波蘭Silesian Dance Theatre (SDT)聯合創作的多媒體舞蹈劇場《反反覆覆》。筆者是非常期待從這次合作中迸發出來的火花。事實上這是次水平很不錯的演出,然而如果在概念與表現(actualization)之間的把握可以更聚焦和到位一些,相信可以引起觀眾更多的投入和反思,深化欣賞經驗。

宣傳物料上是這樣為是次創作註腳的:“An evolution of modernity, a return to the cultural roots”「反轉傳統/顛覆科技/尋找平衡」。中英文意義上的差異令我有點摸不著頭腦:英文版可以理解為一次線性的旅程,中文版卻像個概念口號,而「反轉/顛覆/平衡」三者的關係是因果性的還是同時性的,不很清晰。筆者認為,既然這是兩個地區之間的合作,如果比較深入探索一下不同文化背景的個體(即舞者)在科技衝擊下如何結構及表達舞蹈語言,及如何理解相互文化而形諸於舞台,避免了這種很宏大的(grandiose)但探索不深的命題,對票房和引導觀眾欣賞情緒都會很有幫助。

在暖場的「序」和「舞台」兩段後,正式開始第一個重要段落「演進一(Evolution 1/機械人/新人類」。編舞盡用了舞台的深闊度,拉起了兩旁的wing和天幕,展現出一個非常大的舞台:前景是3位中國舞者的「機械人館」,後面遠處隱約可見4名波蘭舞者擅長的快速動作。雖然7位舞者相對於這個面積的舞台是太少了,發生於這一幕卻頗能增強疏離感,很配合「人類在這個機械能為我們解決一切生活中大小事務 - 包括繁殖 - 的年代,人之為人的意義何在?」這對「存在」的反思。然而我想編舞太急於在開始的第一幕就把想說的都說出來,結果是,引用一句英語:over the top。過長的v/o(voice over)扼殺了觀眾的幻想空間,v/o內容缺乏新意和深度,英文字幕模糊不清,苦了那些不會廣東話的觀眾聽了5分鐘的「另類音樂」;舞者的銀色金屬感覺上衣配輕紗下裳原本已是很好的矛盾符號,卻劃蛇添足的在3位中國舞者身上加上高度definingcultural marker紅色配件;「國籍性區分中國和波蘭舞者分別代表先進和更先進的機械人」這個安排背後的有或無意義....結果是想說的太多,說了的太少。

同樣的問題出現在「月亮的故事」一幕。本來編舞安排投影‧音樂‧道具三方面的刻意不協調(incongruity),很能令我感受科技如何活生生的把美麗的未知撕破;但同樣是太長太白的v/o破壞了此段的美感。此段安排讓人認為編舞定位傳統和科技是二元對立的,但立論表面,流於夫子自道。

演出到這時偏向強調「中國」意象,發聲的和不發聲的說話都很多/太多,相對「波蘭」沒有了身份。筆者曾經在演出前訪問過SDT編舞Jacek Luminski,他表示他希望擺脫單純「接收」西方現代舞這種情況,因為他認為波蘭不是全然的「西方」,他希望傳遞一套有波蘭本土文化元素的現代舞語言。但是在演出中,波蘭被模糊為身份不明的他者,不論編舞是要「它」與中國遙遙相對,還是如宣傳物料所說的用來「反轉」的傳統,似乎都脫離了本位,流離失所。

反之,在「我的傳統」和「我是」兩段,編舞回到舞者身上,從個人出發,讓科技與傳統的角力,透過舞者背景的過濾展現,再梳理當中異同。這兩段之好在於處理恰當,而舞者個人的光芒絕對功不可沒。7位舞者性格強烈鮮明,背景迴異,各有獨自的身體語言,每個都是個完整的小故事,比較之前部份的夸夸其談,來得親切感人。畢竟傳統與科技之予人,莫過於顯現於我們每天在過的生活。

雖然筆者對概念處理上有保留,作品不乏令人欣賞的部份:場面調動井然有序,有張有弛,起落有致;舞蹈語言設計成熟,如穿白衣的馬才和獨立於穿黑衣在地上蜿蜒移動的其他舞者中,這畫面煞是好看也不無震撼;以豐厚的聲音效果填補舞者不足的舞台空洞;馬才和的「收買佬」形象的演進;而神來之筆更見於最末,舞者把演出衣服摺妥放好,緩緩做自己鍾意的放鬆動作,彷如給觀眾在驚濤駭浪的旅程後來一杯寧神綠茶,在再出發前來個充電。這些都見證了編舞經驗之豐富及舞者演繹之出色。

Susan Sontag 在她的著名論文 “Against Interpretation”中曾警告現今觀眾,不要過份解讀藝術作品;《反反覆覆》讓我想到桑塔的見解亦可用於對創作人的提示:雖然當代藝術的欣賞與概念及環境不可分割,但概念若蓋過了媒介的處理,概念便成了藝術家的自說自話。畢竟觀眾是通過媒介接觸概念的;兩者孰輕孰重,這個「平衡」大概就是當代藝術家要「尋找」的吧。

評論場次:5月15日晚上8時葵青劇院演藝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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